清青倾卿
人之有所不得与,皆物之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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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亲事故[出本完整版00-06]》

林方|喻黄|双花|架空|清青倾卿|完售发布


大陆方面完售,湾家方面由于小终极代理弧我半年,不知本子情况如何,若有知情的湾家姑娘麻烦告知我一下,万分感谢。

还要感谢所有购买此本的朋友,和一直支持此文的朋友,最后对接下来几天占tag表示抱歉。


00


2014年

国家修改《婚姻法》的有关条例

有明确性别要求的“男女双方”被改为“双方”

同性情侣婚姻合法化


2016年

第一批同性恋者维权机构成立

正面积极的宣传深入日常百姓生活

群众固有思想逐步转变


2020年

同性恋者保护法案通过并开始实施

同性恋者获得更多尊重


……


2022年

第一家以同性恋者为主要目标人群的相亲机构成立

自此同性相亲行业风生水起


2031年

同性相亲行业内部体制大变革

兴欣婚介所犹如一匹黑马

成为这个行业的领头人


……


兴欣婚介所

凑成的同性情侣可绕地球赤道一圈

今天也奋斗在同性相亲事业最前沿


01


门上那木制的“惊蛰”雕花牌都要被方锐蹭亮了,他也没下定决心推开那扇门。作为一个刚刚二十出头的大好青年,他实在没理由沦落到“被相亲”的下场。尽管他是兴欣婚介所的王牌介绍人之一,甚至因为配对率高而拥有“黄金右手”的美誉,但这也并不能成为他自己要通过相亲来找另一半的凭证啊!

更何况,为什么没人相信他方锐大大是个直男呢?

方锐叹口气,眼神乱瞟间正好撞见映在走廊尽头电梯门上的自己:乱得跟鸡窝媲美的头发——糟糕;皱巴巴的T-shirt——糟糕;带着破洞还褪了色的牛仔裤——糟糕;大街上10元一双的人字拖——糟糕透了!

方锐相信,这家酒店里不会有比他更糟糕的人了。他略微放心了点,这种糟糕的装扮给了他莫大的安全感——除非今天那个相亲对象眼睛瞎了,不然是绝对没可能看上他的。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方锐心里念着名为“叶不修你不得好死”的经文,硬着头皮上了。


与此同时,林敬言抬起头,对着推开门进来的青年友好地笑了笑,起身说道:“初次见面,张先生,很高兴有这个缘分与你共进午餐。”

“唔……林……林先生你好,我是张佳乐,”青年有些局促地扒拉着刘海,僵硬地立在门口,“抱歉,我来晚了。”

“没关系,我也刚到不久……”林敬言扬了扬菜单,“不知道你想吃什么,据说这里的海产品很不错,要尝尝吗?”

“谁要吃那种剥起来麻烦得要命却只有一点点肉的东西啊?出来下馆子当然要口口是肉才划得来!而且我们第一次见面就吃那种弄得满手是油毫无形象可言的东西真的可以吗?你不会是想用‘吃相太难看’这种理由PASS掉我吧?心真脏心真脏!还好我机智看穿了你的真面目,小爷我也不是非要赖着你的人。说实话你根本不是我的菜,但是‘吃相太难看’这种理由绝对不行,被我妈知道要骂死我,你……”

“砰——”张佳乐大力地摔上门,把对面房里那个清亮的声音挡在门外,急忙忙开口说:“我很喜欢吃海鲜!你别理对面那个人,他脑子肯定不正常!”

林敬言笑得八风不动,随手翻了翻菜单,再次询问:“这里的药膳火锅也被推荐得很多,好吃又养生,不如我们吃这个吧?”

“没问题!”张佳乐立刻点头表示赞同,入座前仍心有余悸地瞥了眼被关上的门。


如果上天再给孙哲平一个机会,他绝对不会对叶修那份“此次相亲必备品清单”上的耳塞嗤之以鼻。不对,如果上天再给孙哲平一个机会,他绝对不会脑子短路地同意叶修给他安排什么相亲。

坐在他对面的家伙,头发染成现在流行的栗色,眼睛弯弯的,眸子很亮,黑色的耳钉简洁又不失帅气,相貌还真是好得没话说。只可惜上帝给他开了一扇门的同时,估计顺手关上了其他所有的窗。想到这儿,孙哲平原本怨烦的眼神变成了同情,只当自己今天行善积德来了。

而对面正襟危坐的黄少天,显然还没发现他的相亲对象已经把他定位为“脑子不好使以至于平时都不怎么敢说话现在好不容易逮着机会能说一说”的智障人士,正在心里默默给这人点赞呢。

黄少天为数不多的相亲经历告诉他一个血淋淋的事实,活泼开朗又帅气的自己完全不受人待见。他把这种非正常现象理解为现代都市人内心冷漠久了接受不了炙热如火的自己,并对那些见过他一次绝对不会见第二次的人深表同情。

虽然今天这个相亲对象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但就冲着这家伙至今都没有拍桌子走人,黄少天也决定交这个朋友。他乐滋滋地吃着红烧肉,正合计着与这位自己认定的“准朋友”谈谈人生谈谈理想,就发现这位“准朋友”盯着自己看了好半天,一脸的真挚善良。

卧槽卧槽卧槽,这种我兄弟喜欢我可是我不喜欢他的虐心狗血八点档桥段不会就要降临在我身上了吧?!黄少天被自己强大的脑补能力震撼了,一边吃一边偷偷瞟孙哲平。看的次数越多,他越坚信孙哲平对自己一见钟情!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黄少天心里警铃大作,拿筷子的手都颤抖了!

孙哲平见这人说话说得好好的,突然手像癫痫发作一样,还以为这人犯病了,忙问:“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没事!!!我能有什么事啊哈哈哈哈……”黄少天心里千万头草泥马狂奔而过,表面还装得一派祥和自然,“我就是……我就是……那什么……尿急!对,我尿急,要去趟厕所呵呵呵呵呵呵……”

孙哲平对着黄少天冲出去的背影,再次表示同情。


方锐很郁闷,非常郁闷,他的一生就没有比现在更郁闷的时候了!什么叫“一拳打到棉花上”,他今天算是有深刻的真实体验了。以方锐作为一个资深介绍人的专业眼光来看,他的相亲对象简直是五星好评——要气质有气质,要涵养有涵养,新世纪好老公不二人选!这人就连看到这么邋遢的自己都只是轻轻说了一句“打扮很独特呢”。

打扮!很!独特!呢!

方锐在听到这句话时差点喷出一口老血。要是这句话是讽刺还好说,关键是,人家压根就没有讽刺的意思!人家是实实在在的夸奖!夸奖啊!

方锐表示,这样的温柔简直让人累感不爱啊。他只希望能有个正常走向,例如诚恳委婉地跟他说“我们不太合适”,然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皆大欢喜!可是这位一直笑笑笑,笑得方锐冷汗都出来了!

累感不爱的方大大决定使出杀手锏。他清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其实,我是一个直男。”

“噢?”喻文州歪头看了方锐一眼,笑道,“嗯,没关系,我不介意。”

我靠!你不介意我介意行不行啊大哥,方锐眨眨眼,再接再厉,“你是不是不相信,你可以看我真诚的眼睛!”

“我相信。”喻文州仿佛笑得更开心了,“我相信啊,我说了我不介意的。”

方锐抹把脸,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样子,机械式地开口:“抱歉,我刚才开玩笑的。我现在尿急想去厕所。”

“请便。”喻文州边说还边比了个请的手势,情意绵绵地目送方锐僵硬着走出去。


一顿饭的时间显然没能让张佳乐紧张的心情缓和下来,他紧紧攥着桌布的一角,吞吞吐吐地说道:“林……林先生,我想去趟洗手间。”

“希望你回来之后能不要再叫我‘林林先生’了,”林敬言开着玩笑,“毕竟‘林林’总让我想到我家隔壁六岁的小姑娘,她也叫这个名。”

“好、好的!”张佳乐闹了个大红脸,快步走了出去。


02


“朋友,”黄少天一脚横踏在厕所门框上,双手环胸,头左下倾45°,脸被头发挡在光影之间看不真切,“你相信命运吗?”

张佳乐沉默半晌,那个眼熟的蓝色穿裤子小人紧紧贴在距他仅一步之遥的门上,与他隔人相望。他深吸一口气,身体内那股势不可挡的力量越来越强。这股力量促使他迅速转身,抬腿起跑,目的地——楼下的厕所!

谁知上一秒还在摆POSS的男·神经病·骚包,下一秒就快准狠地抓住张佳乐的胳膊,大有纠缠到底的趋势。

“朋友,”男·神经病·骚包一边死拽着张佳乐不放,一边刻意放缓语速悠悠说,“你相信缘分吗?”

张佳乐转过身面对着这个在错误的时间出现的错误的人,他感到身体里的那股力量已经无法阻止!噢!他那澎湃的尿意!

“如果,”张佳乐使出吃奶的力气向蓝色穿裤子小人靠近,“我现在能进到厕所里解决完生理问题我就相信!”

“相信”二字话音未落,张佳乐已被打包般塞进厕所里,甚至差点被男神经病剥了裤子!还好他在最后一瞬间眼疾手快捂住自己的皮带,否则一个“路遇神经病是否应该直接打死”的道德问题将直接上升为“神经病与失足少年与贞操”的人性问题!

还好!还没酿成大祸!但,这并不会阻止张佳乐恼羞成怒的步伐,他近乎咆哮道:“滚出去!”

黄少天无辜地眨了眨眼,心想出去就出去呗,反正你还不是也要出去;又想到自己完全可以到外面等这个人,真是可喜可贺!他已经站在这里10分钟了,如果再不回去,他很有可能被误解为“拉肚子”!纵然,黄少天不在意这个极其毁形象的误解,可是他怕孙哲平在意!孙哲平!这个已经被他认定的朋友!一定会因联想到一见钟情对象拉肚子的场面伤透了心!这种事,黄少天绝对不会让他发生!

但,什么是命运?什么是缘分?在黄少天要放弃寻找准备返程的一瞬间,张佳乐出现了,这就是命运!这就是缘分!这个他好不容易等来的染着酒红色头发的竟然还扎小辫的而且性别是男的并且说了“相信”的人,他绑也要绑去给他的“准朋友”作天生一对!


方锐到达厕所门口的时候,正是黄少天和张佳乐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他一眼瞟过去,只觉得这两人有点眼熟,细细一想,立刻往拐角一站,猫着腰默默观察这两个家伙的动态:

“滚滚滚滚滚!你这个神经病怎么还在这!再不滚我打120把你送精神科!”

“朋友,出尔反尔心太脏!你既然相信命运又相信缘分,怎么能对给你送来大好姻缘的我如此冷漠!跟我走你绝对不会后悔!实在不行,你可以先跟我去看一下,不满意你再走嘛!你又不吃亏!”

“我靠!这算什么?神经病也有春天?你再过来信不信我打爆你!”

“朋友,你不会还在记恨我刚才扯你裤子的事吧?我不是担心你错过了好姻缘吗!所谓天时地利人和,我可是为你好!姻缘这种事就要争分夺秒!再说了谁知道你脸皮这么薄,怪我咯?”


……


方锐这会儿已经确定了这两人的身份。这两人都是他们兴欣婚介所的常客,被叶不要脸亲切地称为“作死的钉子户”,即相亲数次都没被塞出去的麻烦人员!

黄少天,以话多且杂且毫无逻辑且漫无边际闻名于相亲界。愿意和他相亲的人,多半被他那张具有欺骗意义的脸骗了;跟他见过一次面的人,三个去医院挂了耳科,两个表示出现头晕乏力现象,还有一个据说后来找了个哑巴。

张佳乐,人送外号“花一样的少年”,用来形容初见他如清风拂面百花相迎的美好,更为了警示凡愚百花虽美却暗藏杀机!通俗来说便是,第一次见面遇到的那个羞涩可人涉世未深的少年其实是个满口脏话崇尚暴力的血性男儿。

话痨有错吗?没有啊!错就错在你让别人知道你是个话痨!血性有错吗?没有啊!错就错在你表里不一反差太大!


……


“卧槽!我现在算是听出来了,你是刚才对面房间的那个死话痨!你说话声音小点会死啊?不知道别人听到很尴尬吗!你还我一个完美的相亲现场!”

“不是吧,你也在相亲!我靠早说啊!你这是赤裸裸的看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吃里扒外!我那么好条件的朋友差点被你耽误了!再说了,我讲我的你不想听别听啊关我什么事!这个破酒店隔音不好也怪我咯?”


……


眼看这两人已经要打起来了,方锐计上心头,不紧不慢地走出去,用略带惊讶的语气说:“黄先生,张先生,好巧!你们认识?”

“方锐?!”险些扭打在一起的两人异口同声地叫了一声。然后又一次保持了默契:“你认识这个缺德鬼/神经病?!”

“都是客户都是客户嘛!”方锐打着哈哈,把话题转移到自己所期望的方向,“你们这是来相亲?叶修安排的?”

黄少天和张佳乐对视一眼,各自点点头。

“那你们感觉怎么样?”

“唔,人很不错,但是我觉得我们不合适。”张佳乐先发表了看法。

“算了吧,叶修那混蛋一次比一次不靠谱。”比起张佳乐的委婉,黄少天直白得多,“老实说这次这人条件很不错!但我跟他不来电!关键是……”

“关键是什么?”

“关键是这人我不好意思拒绝啊!像以前那些不用我拒绝就主动跑了,可是这次这个是个好人啊!我怎么好意思说出那么残忍的话!啊啊啊啊啊啊!简直神烦!!!”黄少天抓着后脑,“神烦神烦神烦!我还想交他那个朋友呢!怎么办!”

“我这次也有点麻烦,那个人一看就是个老好人的样子。我在他面前完全放不开手脚,整个人都别别扭扭的,”张佳乐说起这事也皱起眉,“叶修这次什么意思啊?故意找人克我?”

方锐心道,真是天助我也!面前这两个倒霉鬼正需要有人向他们伸出橄榄枝,而自己也需要靠这两个家伙脱困,电光石火之间,“摆脱难缠相亲对象”计划已在方锐脑中生成。

“实话告诉你们吧,我这次也被叶修坑了,”方锐故意长叹一口气,“他也给我安排了相亲。平时我就老针对他,而你们两个又拉低了我们婚介所的匹配成功率,直接变成他的眼中钉!所以,他这次就卯足力气对付我们仨啦!”

“他妹他妹他妹!!!叶修人呢!我要跟他PKPKPKPKPK!”

“叶修那没下限最好别让我碰到!不然碰到一次打一次!”

“现在当务之急是解决眼下这个麻烦。既然这三个人都是叶修安排的,那么杀伤力小的方法肯定不管用。我现在有个想法,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

“说来听听!直接上重点!方锐大大你什么时候变得废话这么多了?重点重点重点!我还等着搞定这里找叶修PK呢!速度速度速度!”

“先说来听听吧!”

“首先排除掉我刚才已经试过的办法,一个是糟糕的仪表,完全没有用。第二个是说‘自己是直男’,也完全没用。现在只剩最简单粗暴的一个办法了——

“说自己‘已经有男票’。干巴巴地说他们肯定不会信,但我们这里有三个人。我去张佳乐的房,张佳乐去黄少天的房,黄少天去我的房,进谁的房就说自己是谁的男朋友,剩下的任何问题自由发挥,只要保证这次相亲圆满失败就行。

“反正相亲只要失败就再也不会见到今天的相亲对象,也不担心自己随便编的东西被拆穿。我这个主意怎么样?”

“……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张佳乐耸耸肩表示同意,对着还在犹豫的黄少天说:“你不加入也没关系,反正我和方锐两个人也可以实施这个方案!”

“谁说我不加入!”黄少天瞪着张佳乐,“加入加入加入!朋友到处都可以遇到,但终生大事可不能凑合!张佳乐,我警告你,不准偷工减料!不然我就去你相亲对象那揭发你!”

“我才没你这么幼稚好吗!”张佳乐斜睨着黄少天,“连海鲜都懒得剥的黄小朋友!”

“OK!‘摆脱难缠相亲对象小分队’正式成立!”方锐打断黄少天与张佳乐没营养的争吵,示意两人右手握拳。

这三个人显然不知道,今天这个在此处仓促而成的仪式,正是他们人生中新的节点。这个节点之前的日子,他们各自在各自的生活里摸爬滚打;这个节点之后的日子,他们注定要和另一个人纠缠不清。

方锐的拳头撞在他们俩的拳头上,三人共声道了句:

“加油!”


03

    

张佳乐低头摆弄自己的手指,心里盘算着要怎么开口。目标对象貌似出去接电话暂时不在房间里,发现这个情景时张佳乐有些庆幸。但很快,庆幸就变成了焦虑。还不如一来就说说完就走呢,一个人呆在这屋里简直就是一种缓慢的煎熬。

煎熬一方面来自几分钟后即将从他嘴里吐出的谎言。尽管张佳乐打心底认为这谎言一不骗钱二不图色甚至还帮这个“不知名”先生摆脱了神经病简直是皆大欢喜,但不好的预感仿佛黑云笼罩在他头上,时不时来个电闪雷鸣。

或许是因为自己潜意识不想和神经病扯上关系吧,张佳乐自我安慰着。恭喜幸运值没有达到人类正常标准的张佳乐先生,又一次低估了自己幸运E的力量。

煎熬的另一方面来自他的肚皮。“不知名”先生肯定是个点菜好手,一桌子菜还没来得及被黄少天糟蹋多少,一盘盘色香味俱全地躺在桌上诱人犯罪。张佳乐刚才已经吃过了,然后他现在又饿了。他是想动筷子的。可是,一个因男友背着自己来相亲而怒气冲冲的血性男儿,却对着情敌点的菜大吃特吃,会不会太不靠谱了?或者,他可以改一下故事设定,给血性男儿加一个家境不好自幼勤俭不忍浪费的前缀?

张佳乐咽咽口水,挣扎三秒决定顺从自己的胃,摇身从帅气逼人的血性男儿变成勤俭持家的血性男儿,拿起手边的筷子。

富有戏剧性的是,门开了,张佳乐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孙哲平疑惑地看着那个迅速放下筷子正襟危坐的红发青年,以为自己走错房间,赶忙道歉着往门外退。人还没出这个门,就听到那青年大吼一声:

“不准走!我是黄少天男朋友!我们谈谈!”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如果神明真的存在,张佳乐愿意双手奉上他一生所有的幸运值,只求回到厕所门口,在遇到黄少天的第一秒给他一拳。这样的话,他就不会答应方锐的狗屁提议,不会鬼使神差进这扇门,不会再次遇到,孙哲平。

只可惜,神明表示,张佳乐那张早就被自己刷爆的幸运值消费卡毫无诚意,一脚直接把张佳乐送进地狱深渊,耳边响起的阴沉语调就像撒旦的咒语:

“我,们,真,是,好,久,不,见,啊,

“张,佳,乐!”


黄少天站在这扇门前已经过了5分钟。他在认真地冥思苦想。但他无法得到准确的答案。这件事让他长这么大破天荒第一次质疑了自己的智商。为了避免接下来产生的极度自我怀疑自我否定,他决定,简单粗暴地抛个硬币:

数字1——方锐;大菊花——张佳乐。

硬币在空中打了个转儿,重新落回他手上。是菊花!黄少天朝半空做了个致敬的手势,默念一句“老天爷可别坑我”,义无反顾地推开门,张口就道:

“那什么你好啊,乐乐不能跟你在一起啊,我是他男票他是我男票,他爱我我爱他,我们都已经私定终身并且约好了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也在一起!你不能从我这抢走他!拆散有情人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死了也是下十八层地狱的!壮士你再考虑考虑嘛!”

怪只怪前一秒老天爷被张佳乐那倒霉蛋召唤去了,没来得及阻止这个嘴快的蠢货。一不小心,月老的红线全被拆乱重系。

黄少天在换气的间隙抬头瞟了眼“和张佳乐相亲的可怜人”。午后柔和的阳光从窗户里溜进来,给那人镀上金光。黑发,没有过分张扬的长相,很干净。眼睛弯成好看的弧度,黑色的眸子深不见底,满满的温柔倾泻而出。他的嘴一张一合,低沉的嗓音浅浅地问:

“乐乐,是谁?”

“Biu——”的一声,正中红心。

完了,黄少天心想,我该死地一见钟情了。


林敬言取下平光眼镜,有些疲惫地揉揉眼角。窗边摆的观赏性盆栽绿得很好看,生机勃勃的,很舒心。他其实是不想来相亲的,只是年纪不小了,家里人着急。他心里是有喜欢的人的,说喜欢或许有些夸大。刚开始当然是喜欢上了,可过了这么久还说喜欢就有些不合适。算得上惦念吧,有个人,一直记在心里,放不下忘不了。但也,求不得。

最初只是朋友关系。在同一个公益机构做社工,慢慢熟悉,逐步了解,渐渐沉迷。最后还是朋友关系。他记得那时候,很多很多人,关系要好的,见过几次的,都把他们看做一对。只可惜……

一个基佬最大的倒霉,大抵就是看上个直男。

一个出没在同性恋者维权机构的,直男。现在想想这家伙也挺残忍的,莫名地带着希望出现,然后没心没肺地告诉你,你这想法是惯性错误,死板!

“呵。”林敬言笑出声,好像还能听到那人喊着:

“老林?!!”方锐不可置信地看着安静坐在那的人,再次确认着,“老林!林敬言!林敬言大大!”

林敬言回过头,显然有点反应不来。

“欸,林敬言大大,你不会不认识我了吧?我方锐啊!”方锐三步并两步冲到林敬言面前,五指在林敬言眼前晃了又晃,“真不记得了?你要是真不记得我了,我可要伤心的啊!”

“那哪能啊!”林敬言一把握住方锐的手,怕又是个梦,“忘了谁都不能忘了你不是?”

“哈哈哈,这句话我爱听!我们有多久没见了?两年?还是更久了?”方锐好奇地打量着林敬言,半晌后接着说,“不错不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老林!”

“我那个时候都差不多定型了,还能怎么变啊!倒是你,怎么这么久还是这么——”林敬言似乎在找一个合适的修辞,“青春洋溢?”

“你就别挤兑我了!这不是迫于无奈嘛!都怪叶修坑我来相亲,我要是精心打扮那不就跑不脱了?”方锐随手把桌上的盘子往里推,大大咧咧地靠在桌沿上,侧着头看向林敬言。

“相……亲?”林敬言眯了眯眼,“和男的?”

“可不是嘛!可是我是直男啊!他凭什么不信我!”方锐说到这事就来气,“现在说来,我跟他强调我是直男的时候他好像提起过你来着?等等!你是张佳乐的相亲对象?不是吧?你还相亲?!快说是不是什么把柄被叶修抓到了,我知道不?”

林敬言看着方锐闪啊闪的眼睛,心道,可不是被抓到把柄了。你都被他哄到眼皮子底下了,我还不是只有送上去被宰的份。话到嘴边又变成了:“怎么,我就不能相亲啊?方锐大大你这是区别对待啊,我哪点比不上你登记在册的?”

“嘁,就是因为太比得过了。你这样条件的还相亲,你让别人怎么活?”方锐发现了林敬言手中的平光眼镜,好奇地拿来比了比,“有度数?”

“没,就习惯了。”林敬言顿了顿,又说:“就你这大直男都被赶鸭子上架了,怎么还不准我寻找真爱啊。”

“嘿,这能一样吗?”一副眼镜在方锐手中也能玩出花来,“不过是你我就直说啦,张佳乐小朋友表示,和你处不来,你OUT啦!”

“你还说别人小朋友,自己也没见长大。所以,他这是帮你处理你的那个相亲对象啦?”林敬言忍不住揉揉方锐的脑袋,还真是恍若隔世,“这鬼点子肯定是你想的吧。”

“就知道你了解我!老林你都不知道,我去兴欣之后都觉得寂寞了!”方锐眨眨眼,“真的,你不信的话……”

“看看你真诚的眼神是吧?我信,我信。”林敬言垂眸答着,心里却愈发觉得空落落的。就知道这人见不得,一见胸口就疼,针扎似的,一阵一阵没完没了。早知道他在兴欣,想方设法地避而不见,却不料——

“老林?老林!想什么呐?”方锐戳着林敬言皱起的眉心,“你不会真看上张佳乐那泼皮了吧?我跟你说,不合适啊,真不合适!你要找人我帮你介绍啊,保准你……欸?等等,你当年不是跟我说你有喜欢的人?那人呢?你移情别恋了?”

“那人啊……”林敬言望向方锐的眼睛,说这话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把他弄丢了。”

很多年后,方锐突然想到那时林敬言无奈得近乎绝望的眼神,觉得自己或许就是从那个眼神开始沦陷的。那个时候他还什么都不懂,只是下意识想安慰,脱口而出却又不负责任:

“那就去找呗!”

一句话,就把自己卖了。


04


林敬言笑了,咧嘴露牙很开心的那种。人有时候真的很矛盾,一边想着推开,一边拉扯不放。两年前,他和方锐呆的那个公益机构因资金问题被迫解散。一群年轻人,吵吵闹闹地吃散伙饭,留联系方式,拼酒那叫一个不醉不归。

方锐人缘一向不错,开席没多久就被人轮着灌倒。林敬言坐他旁边,借着要开车的由头推了很多,真正下到肚子的少。一顿饭,闹了三四个小时。前小段时间,林敬言看着方锐全场乱窜意气风发;后大半时间,林敬言看着方锐脸红耳赤不省人事。

说实话,都不是什么好看的样子。但就是觉得看不够。后来散场,他让顺路的人捎上方锐,自己在大街上吹了一夜冷风。

然后他出国,再回国,疏远只是刻意为之下的理所当然。他也想忘,但总有人帮他记着。每当忘得差不多,就会有人提起方锐的近况:生病了,谈恋爱了,有段时间好像很颓废,现在倒是过得不错……

忘不了就不忘了吧,爱情从来不是个长久的玩意,总有能忘的一天。林敬言这样想,却始终下意识避开方锐,直到今天——

“找到了人不愿跟我走咋办?”

“那我就去帮你抢回来压寨!”

林敬言认了,这人他这辈子是放不开手了。


其实,喻文州已经猜到了这个“乐乐”指方锐。他原本以为方锐尿遁去了,没想到却摆了这么一出。不过,这临时演员也太不靠谱了吧?应变能力也不强的样子。喻文州只不过小小地反击一下,这演员脸就全红了,埋着头瞟都不瞟他一眼。要不要帮他找个台阶呢?

瞟当然还是有瞟的,只不过瞟得很隐晦。黄少天埋着头,眼神顺着额前碎发的空隙小心翼翼地瞟着。谁也说不明白为什么会一见钟情,只是当它发生的一瞬间,原因也就变得不重要了。我得说点什么,黄少天心想。可是他思绪很乱,很多话到嘴边了又被他咽下去。说天气可以吗?说初次见面多多指教会不会有点晚?自我介绍会很唐突吗?兴趣爱好会不会有点尴尬?我来这里是干嘛的?他刚才是不是说了什么声音好好听但是到底说了什么?

耳朵尖上传来的燥热让黄少天更加局促不安。他感觉得到对方探究的视线,这让他一度想抬手把暴露心情的耳朵挡起来,于是他也这样做了。抬手的动作牵扯到整个身体,脑袋也跟着抬了起来。在看到对方疑惑眼神的一瞬间,黄少天觉得自己必须说点什么了:

“那个……你……你刚才说什么……我……我没听清……其实我听力不错就是刚才自己讲话声音太大没听见你讲什么……不……其实我平常也不是经常这么讲话……我就是有点急……那个乐乐……不对……其实我和乐乐也没什么关系你不要误会……初次见面你好啊……我、我叫……”

“黄……先生?”喻文州觉得这剧情急转直下,因为这个站在那脸红得跟抹了胭脂似的还傻乎乎捂住自己耳朵的人自己认识,虽然这人估计不认识自己。

“别……别叫先生了太奇怪了……你就直接叫我少天……不……黄少天就可以了……”黄少天全当这人听到自己名字后下意识喊了句,也就顺着话头继续讲了。如果他现在不讲点什么,大概会爆炸吧?

“我知道啊,我知道你的名字。”喻文州站起来向门这边走,“我知道你的,黄……少天。”

“你……知道?!你……”黄少天看着已经站到自己面前的人,下意识后退半步。后背抵到门上的处境让黄少天更手足无措,好在喻文州善解人意地后退半步,才让他有了呼吸的空间。

“‘夜雨声烦画室’,在我们那条街上很有名,”喻文州毫不掩饰赞美的情感,“我还买过你的画,挂在自己的店里。”

“我们那条街……你也在蓝雨街?等等……你的店是……”太多消息轰炸而来,让黄少天变成了学舌的鹦鹉。

“是家琴行,在靠近街头的位置。”喻文州比划着,“你的画室在街尾,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蓝雨街,一条由古朴矮屋拼凑成的路。青色的砖墙上爬满苔藓,红漆的木门承载岁月。碎石小路弯弯曲曲将矮屋连成一片,连成“蓝雨街”。起初只是城市规划时被遗忘的角落,这些年随着“保留古迹”的呼声越来越大,这块以前不受待见的地方竟也成了一方特色。

这条街上的店铺,说“店”多了些市侩,说“家”又少了些热闹。大多都是那些祖祖辈辈住在这儿的人,支起小摊或打开家门,摆上自家做的茶点,放点女眷编的饰物,请走过路过的朋友看个新、歇会脚、聊下天罢了。

大概是因为古风古貌迎合了现代人的一些小情绪,和艺术沾边的活计这儿也不少。弹琴的画画的写字的印章的应有尽有,都藏在这一方天地中。人来人往,每家每户都可能别有洞天。

要说起这蓝雨街,大也是大的,碎石小路七弯八绕看不见头;小也是小的,沿着路走左看右瞅不一会儿就到了底。在蓝雨街上说街头街尾,可就真不是一眼可以找着的地方了。

这样看来,黄少天没注意过有家琴行倒也是合情合理。只不过,他不注意别人,别人却注意到了他。或许是因为黄少天愿意相信命运和缘分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命运也愿眷顾着他,缘分也不愿辜负他。

这必将是一份命定的爱情。命运是冥冥之中人海茫茫记住你,缘分是穿过人群与你相见爱上你。一见钟情、暗自倾心,到底谁会棋高一着?

“可……为什么……你会认识我?”

“我想蓝雨街没有人会不认识你。”


张佳乐在经历过最初几秒的慌乱后,立刻镇定下来。他这几年变了很多,早已不是孙哲平熟悉的样子,所以,他觉得自己可以蒙骗过关。

“抱歉,你认错人了,我不是张佳乐。”他说得一本正经,攥紧的拳头被他藏在身后,“看你这样子,估计那人跟你有仇。既然这样我也就不留在这儿惹你生厌了。就是想来说一声黄少天有男朋友了,你,就别找他了。”

“哦?这样说来好像是有些不像。”孙哲平一边承着张佳乐的话,一边不动声色地挡住门,“他不喜欢把头发扎起来,没有染成红色,然后还比你矮点,比你白点,比你好看点。”

“呵,呵,我们也没什么别的好说,我先走了。”张佳乐扯着嘴角努力挤出个笑容,边说边往门口走。

“不过……他可不是跟我有仇,”后半句孙哲平要说不说,一直等到张佳乐走到身边,才接着讲道,“他跟我,有情。”

“你说——什么?”突然升高的音调又在半空中掉下去,张佳乐深吸口气,暗自告诫自己切勿冲动,调整好情绪后接着说:“哦,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呢?还请你让一让。”

“等等,你走近了我又觉得你有点像。”孙哲平山一样地挡在门口纹丝不动,“啧,越看越像,特别是这眼神,死不服气的,简直一模一样!”

“你——!”张佳乐被凑过来的孙哲平逼退半步,知道和这人碰硬的不行,只能继续轻声细语,“你认错人了,什么张佳乐,我真的不是。听都没听过这人!”

这时,孙哲平也不急着答话了。他不停地扫视张佳乐,似乎是在反复确认什么。这个行为让张佳乐十分不安。为了摆脱这种困境,张佳乐口不择言道:“不信我们可以现在打电话给黄少天问!”

什么叫自己挖坑自己跳?这里有个典型。

眼看着孙哲平掏出手机拨号,张佳乐只能破釜沉舟,脑袋一缩准备从他腋下钻出去。谁料张佳乐慌忙之中错误估计了高度,一头撞在孙哲平手肘处,瞬间就眼冒金星。

一切只在几秒间,瞅着张佳乐往地上滚,孙哲平连忙半搂起他往凳子那走。他走得又急又气,半晌才说,“张佳乐!要你承认就这么难?我还能吃了你不成?你——你怎么还是——这么久了一点心都不长!”

那一下撞得厉害,张佳乐好半天没反应过来。他觉得他的灵魂脱离肉体在外游荡一圈儿,耳边都是呼啦呼啦的风响。他好不容易睁开眼,却一时记不清现在是何时何地。看到孙哲平,他几乎下意识说了句:

“大孙,我饿。”


05

    

  怎么会变成这样?黄少天拿汤匙的手蓦然停在半空中。

  三十分钟前,他在厕所门口与张佳乐、方锐达成了一个三人协议。二十五分钟前,他推开杵在眼前的门一鼓作气大发感想。

  然后,事情开始偏离正轨。

  故事应有的走向是什么样的?难道不应该是相亲男痛哭流涕保证不再打扰黄少天与男友的幸福生活,从此远走他乡再未出现故事结束吗?怎么会变成这样?

  喻文州见黄少天双眼无神右手悬空,目光扫到那盘光滑可人的芒果布丁,问了一句:“甜品不合胃口吗?”

  正所谓一语惊醒黄少天。他从自己的思维存档区里跳出来,再看喻文州难免有些心虚,对方锐感到心虚。

  那个所谓的正轨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是男友·黄与情敌·喻在阳光明媚的包间里对坐着吃甜品。且,这段愉快时光已经开始十分钟。

  方锐千算万算也没算到,黄少天会对喻文州一见钟情。

  二十四分五十九秒前,黄少天对喻文州一见钟情了。二十分钟前,黄少天确信自已与一见钟情对象缘分天定。十五分钟前黄少天听到了来自一见钟情对象的赞美之言。十分钟前一见钟情对象邀请黄少天一起享受下午茶时光。

  而现在黄少天幡然醒悟却发现自己泥足深陷。下次见到方锐好好道歉吧,黄少天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急急忙忙挖下一块布丁塞到嘴里,答道:“没有没有,我很喜欢。刚才突然想到一些事。”

  “关于……乐乐的?”喻文州看着黄少天瞬间慌乱的表情,笑着补充道:“我刚才想了想,你说的‘乐乐’大概指的是方锐吧?叶修先生只跟我提过他有一个‘点心’的外号,所以一时没对上人……”

  黄少天听这段话的心路历程真真是一波三折,不禁嘀咕道:“叶修那死不要脸怎么什么都说,有这么好的人都不介绍给我心真脏……”

  他声音小,嘴里又含着布丁,饶是喻文州仔细听了,也只听清前半句。他没为叶修辩解,倒是给了黄少天一个承诺:“不过你放心,我是不会拆散相爱的人的……不会去打扰你们的。”

  “咳咳咳。”黄少天被布丁噎住一阵猛咳,气还没顺就挥着手说:“不、咳咳、不行……咳……”抬头时刚好对上喻文州促狭的眼神,脸上刚退下的温度又回来了。

  

  孙哲平也说不清那一瞬间的感受。心像是忽然被填满,但仔细掂量又觉得轻。从那时到现在,他和张佳乐三年没见。

  第一年,他忙着工作忙着奋斗拼搏,自认为张佳乐想明白了自然会出现。第二年,他自己又走了一遍当年他们俩画的地图,中国东西南北跑了个遍也没找到张佳乐的身影。第三年,他来到现在这座城市,开了这家名为“二十四节气”的酒店。他在等张佳乐,或者没有等。

  在这三年之前,还有三年。那三年,两年在游戏里快意恩仇,一年在现实中携手同游。有些事,你以为你记不清了,其实回想起来历历在目。

  孙哲平自然想过再见面时会怎么做。他想了整整三年。第一年,他想,如果张佳乐自己出现,他就什么都不说顺其自然。第二年,他想,如果他找到张佳乐,他非要揍他一顿然后跟他把话说清楚。第三年,他想得太多,又想得太少。

  他有时觉得自己这辈子再也碰不到这人了,有时又觉得明天这人或许就会出现。他设想过无数相遇,狗血的有,热血的也有。他构建过无数未来,相伴一生的有,相忘江湖的也有。

  然后他们遇上了。然后张佳乐说他饿了。

  原本的质疑原本的责怪原本的道歉原本的真情流露全被卡在喉咙,孙哲平把筷子塞到张佳乐手里,转身又加了几个菜。

  张佳乐在喊完“大孙”之后就知道自己暴露无遗。那一刻他甚至松了口气,反正是破罐子破摔,他也懒得藏了。于是他瘫在凳子上等狂风暴雨。

  结果,他等来了一双筷子和一桌他喜欢吃的菜。张佳乐忽然就有点想哭。他拼命眨眼,企图把眼泪憋回去。没有得到解放的泪水使眼睛酸胀难耐,他怕被孙哲平察觉,忙握好筷子专注低头吃饭。

  微微泛红的眼角并未引起孙哲平的注意。虽然他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张佳乐,但他的思绪早就不在眼前,而是坐着时光机回到那个躁动的夏天。

  六年前的夏天,张佳乐第一次和孙哲平讲话,也是那么一句“我饿”。那时的他们只不过是两个在竞技场刚好遇到的陌生人,各自带着求胜的心战作一团。正值红血边缘,那弹药师一个僵直弹甩过来也不看中没中,直接用语音说了句,“兄弟,等会儿,我饿。”刚说完,操作人就没了影,孙哲平甚至能分辨出耳机里传来的对方把水倒进泡面盒里的声音。

  孙哲平那天也不知怎么想的,可能是因为这个弹药师水平还不错,他破天荒地来了一句:“吃泡面多不健康。”本也没指望这人回应,谁知道他们就那样你一句我一句聊上了。插科打诨狗扯羊腿,竟然也能熟得起来。

  现在想想,那时两个人的关系多淡啊,来来回回就只有个游戏作媒介,当事人却都铁了心觉得对方是一生知己无人能及。不过也对,二十岁的人,脑子里有的不就是那么点肝胆相照生死与共的豪情么?如果不是游戏让他们相遇,谁又会搭理谁?

  张佳乐吃得很快。这种微妙的气氛让他浑身上下都不舒服。三年前他跑的时候心很乱,他想藏起来把事情都想清楚,谁知道越想越糊涂。躲成了习惯,想又想不明白,拖拖拉拉过了三年。他自然也梦过不期而遇,无论开头怎样,总以他被孙哲平狂揍一顿结尾。那些睡梦中砸到身上的拳头,醒来全变成心脏上的虫,一口一口咬得生疼。

  “你……”孙哲平这声很轻,藏在张佳乐咔叽咔叽嚼脆骨的声响里。他也不知自己想要的答案是什么,犹豫许久还是继续问:“你真和那个话痨是一对?”

  “咔叽咔叽”的声响停了,张佳乐鼓着嘴瞟孙哲平,半晌用鼻子答了声:“嗯。”

  孙哲平不说话了。他本来就是个嘴笨的人,骂人嘲讽的话脑子里倒是装了不少,其他的却寥寥无几。他拿了一个干净的瓷碗,用汤勺晕开表面的油,给张佳乐盛了碗汤。

  张佳乐这时也不矫情了,接过去就喝。“咕噜咕噜”一碗见底,他咂着嘴起身,说道:“我走了。”

  孙哲平愣了愣,也站起来,跟着张佳乐走了小半段路,才似想起什么一样,添了一句:“那我送送你。”

  随后两人都不再说话,一前一后往外走。

  

  方锐这人平常说话就没个准数,满嘴跑火车。十句话里有八句是玩笑,一句挖坑给你跳,还有一句大抵归于“今天天气真好”之类毫无营养。但他那句“去兴欣都寂寞了”却是大实话。准确来说,自从林敬言在那个夜晚把他交到别人手上的时候,方锐的寂寞就开始了。

  其实他平时也挺敏锐的,但只要是搁在林敬言身上的事,他都迟钝了不止一星半点。以至于直到林敬言去资本主义帝国潇洒了快半年,他方锐才发现这人从自己生活中消失了。说消失了也不尽然,消息总还是有的,直接来往却没了。

  那时他面临毕业,找工作处处碰壁,连拿手的人际关系都处理得一团乱麻。人人都喜欢跟他提林敬言,起先他也觉得理所当然,后来却不禁埋怨。林敬言关他屁事啊,去了发达国家之后连个邮件都没有谁还记得他不成!

  那段时间的方锐过得很颓,用他自己的话来说那叫“累感不爱”。在兴欣谋得一职后,日子才算走上正轨。再想起林敬言,埋怨是没了,就是觉得寂寞。林敬言的联系方式,他想要的话就一定要得到,但他却不好意思再找这人。

  以前那叫一个年少轻狂,现在想想真是没少给人添麻烦。兴欣自然待他不薄,可他就是觉得寂寞。最最理解自己的那个人偏偏不见了,剩下的人就算再好也比不上。

  而如今,那个人回来了,就这样端端坐在眼前,方锐简直可以用欣喜若狂来形容。这一次,方锐暗暗握拳发誓,他一定要加倍对林敬言好。这样,就算林敬言再给他玩失踪,他也可以理直气壮地找他回来。


06


  如果有一个人,可以安安静静地呆在你身边,日复一日你还不觉得腻不觉得烦不觉得没劲,那么恭喜你。

  林敬言和方锐,两个人在一起似乎永远不担心冷场,更不会觉得腻味。冷场被认为是一种尴尬沉默又不知如何挽救的局面,腻味被认为是人与人相处中必然出现的某个阶段。想要不冷场最简单的方式就是不停地说,想化解腻味最通俗的方式就是距离产生美。但这都是些浮于表面的法子,不停地说也总有没话说的那天,距离产生美也可能走远了回不来。

  林敬言和方锐,以前从每次见面话头不断非要窝在一起到熟了之后没什么好讲的还要挤在一团,冷场之类的,这两人压根没有过。那时候他们一个心怀鬼胎私心不想有距离,一个没心没肺习惯零距离,走太远的情况更是不会发生。现在两年没见,生分应该有了吧?最远的时候隔了半个地球,距离也应该够了吧?可这两人偏偏组队打人脸,一句话功夫又凑做一堆。

  不过四十分钟,方锐就把两年份的陌生甩到脑后,捧着林敬言的手机玩得不亦乐乎。

  本来他只是想把自己手机号存进去,再顺便点一下那个绿色的小听筒,要电话也得要得不动声色。可一串数字才输入了前4个,一个“方锐”就直戳戳地出现在屏幕上。方锐横看竖看的确是自己最近才换的手机号,于是拨通挂断备注改成“方锐大大”一气呵成。改完了还用两根手指捏着手机得瑟地在林敬言眼前晃,“说吧,你怎么有我的号,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林敬言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平光眼镜,不急不缓地说:“找叶修要的,交换条件是帮他摆平一个麻烦的客户。”

  “啧,就知道又有叶不要脸的事!”方锐不屑地撇撇嘴,嘟囔:“老林啊,你说你什么时候沦落到听叶修指使了?既然号都给你了还帮他干嘛!直接找我不就好了!”

  “毕竟是前辈,答应的事要做到啊。”林敬言笑了笑,“我们俩又不差这一天两天。”

  “嘁,你戴个眼镜还真以为自己是斯文人啊!就算你是斯文人,面对那种没下限人人得而诛之的家伙,也应该在看到张佳乐那泼皮的时候立刻告诉他真相!啧啧啧,这样就有好戏看啦。”

  方锐说完后,专注刷着手机游戏的记录,灵活的手指在屏幕上起舞。林敬言也不说什么,自然而然地去捏方锐后颈。他怕方锐低头时间长了颈椎部分受不了,给他揉揉也是好的。

  不管离开多久,林敬言都是最了解方锐的那个人。他知道只要扯上叶修,方锐就不会发现谎言的漏洞。毕竟,就算方锐已经和叶修共事多时,也不会改变他心中叶修等于没下限等于什么都做得出来的公式。林敬言现在只希望私下去找叶修帮这个忙的时候不会被坑得太惨。

  方锐也不是说多喜欢玩手机游戏,他只不过是想刷一个难以突破的高分盘踞在林敬言手机里,想想也挺幼稚的。不过反正因为相亲的原因叶修大手一挥给了他半天假,时间很多不刷白不刷。一盘,两盘……方锐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等等,方锐手一顿,脑子里灵光一闪蹦出一个问题:什么叫摆平?

  林敬言见这人玩游戏玩得好好的,突然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一样愣在那,心道要糟。他生怕方锐看出什么破绽,一瞬间模拟了好几种应答,却听到方锐大喊了一句:

  “你准备怎么摆平张佳乐?!”

  这一声倒是着实让林敬言吓了一跳,转了几个弯才想明白方锐在问什么。他看着方锐咄咄逼人的样子不由想笑,也没忍着,就那样笑出来。

  方锐见林敬言只笑不说,把手机“啪”地拍在桌上,说:“笑什么笑,你不会是打算上演死缠烂打让张佳乐再也没法去祸害我们兴欣婚介所的戏码吧?”

  林敬言听了直接从微笑变成大笑,觉得这个看上去严肃认真脑子里却装满奇思妙想的方锐实在可爱到不行,好死不死地反问一句:“这点子不是很好?方锐大大不就是喜欢这种猥琐风格?”

  “呸,我的风格明明是高大上计谋,你这简直是下三滥手段,哪里好了?再说、再说……”方锐声音渐小,自己也疑惑不解起来。这个法子虽说听上去不怎么好听,但不得不承认在短时间内肯定有效。只要短时间内有效,答应叶修的事也算办成了。这样看来,他实在没什么好别扭的。

  但方锐就是不舒服,他瞥着那个还在笑的家伙,问:“那你现在怎么办?张佳乐肯定相信我可以搞定你,是不会再回到这房里来了。你打算怎么办?”

  林敬言指指桌对面,故意用着感慨的语气,“他手机掉这呢,说不准就要回,有些事就是天注定的。”

  方锐回头一看,真看到一个粉嫩嫩的手机。他满脸嫌弃,就差没拿张纸包一包,捻起那手机,说:“这么粉的手机?张佳乐?那个泼皮张佳乐?”

  林敬言点头,吩咐道:“说不定我们再坐会儿他就回了,等会儿你记得帮我啊。目标:死缠烂打,懂?”说完就想把那个粉红色的手机接过来,却被方锐顺势一拉往外走。方锐边走边说:

  “不行不行,这样不行。要是那个死泼皮看上你怎么办?你现在跟我走,手机我找机会还给他。”

  林敬言也不挣脱,拖拖拉拉跟在后面,满不在乎地说:“你不是说那小朋友对我不来电吗?怕什么?”

  “你——”方锐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林敬言一眼,“那是他蠢没发现你好!你一死缠烂打他改变心意怎么办!”

  话音刚落,方锐见林敬言还有要反驳的样子,看着林敬言的眼睛义正辞严地说道:“我必须替那个你喜欢了很久而且将来也一定会喜欢你的人看好你。”

  

  如果有一个人,可以陪你疯陪你闹陪你度过最最愚蠢的青春,就算经历分离你也不忘心悸,那么恭喜你。

  孙哲平和张佳乐,两个人都认定自已一生中最傻最笨最不切实际空有理想的时候是和对方一起混的。当然,有人陪着你一起傻就不叫傻,有人陪着你一起疯就不叫疯。太过现实主义的青春叫早熟,太过勤奋刻苦的青春叫成熟,至于所谓没有心动过的青春那压根不叫青春。谁的青春不是在挥霍中渐渐就没了呢?

  孙哲平和张佳乐,以前都自以为自己挺成熟稳重的,现在回顾起来一个要揉鼻子一个要捂眼睛,都觉得不好意思了。他们现在又自诩成熟,难得天赐的机会让这俩见了面却一个缄口不言一个设局欺骗,也不知道他们再过几年会不会又感到羞愧难当。至少现在自诩成熟的两个人想到从前的时候都恨不得把以前那个自己掐死在过去。

  从前的孙哲平和张佳乐,网游里无非就是那么点儿事,杀人被人杀,救人被人救,一晃就是两年。认识第三个年头,正好碰上这俩没有目标的新一代青年大学毕业,也不知谁提的谁应的,硬是搞出了一个轰轰烈烈的自驾游。这两人家里都是有钱的主,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就此开始。

  孙哲平还记得他去机场接张佳乐的那天,北京难得是个好天气。张佳乐戴着墨镜人模狗样让孙哲平在人群里一阵好找,直到有点轻微近视的张佳乐取下妨碍视力的墨镜,才被孙哲平以“长得那么蠢果然就是张佳乐”的理由领回家。

  张佳乐也记得孙哲平在机场接自己的那天,北京的空气没有想象中的糟糕。他眯着眼在人群里左顾右盼半晌,孙哲平都站到面前了还没认出人来。以至于孙哲平拖着他行李示意他跟着的时候,他还以为碰上了什么恶性抢劫事件。从此,孙哲平本人在张佳乐心目中就被打上了“虎背熊腰抢劫犯”的烙印。

  谁料他俩年少轻狂故事的结局竟然是:“虎背熊腰”的孙哲平被“长得蠢”的张佳乐“骗财骗色”,最终“人财两空”。

  “呵,”孙哲平忽然笑了,对上张佳乐疑惑的目光,才解释道,“我只是突然觉得第一印象这玩意挺不靠谱的。”

  张佳乐本以为孙哲平这是揶揄自己表里不一,刚想张嘴反驳,却发现早就不是肆意玩笑对方的时候了。于是他闭上嘴,木然地点点头。

  孙哲平此刻却不再沉默,似乎又变成了那个可以随便开玩笑的挚友,笑呵呵地说:“感觉你和话痨在一起之后,话都变少了。不过你真的确定那话痨脑子没问题吗?我没别的意思,就是你知道总会有那种和他结婚了才发现对方是神经病的案例之类……”

  “他不是。”

  “那就好,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办酒,来这边帮你打折啊。”

  “你开的?”

  “嗯,你之前不是说了想开个餐馆吗?怎么样,还不错吧。”

  “嗯,我和黄少天……”

  “怎么了?”

  “不……没什么……你不用送我了,我……”

  “行了,这么多年了就让我送送你吧,不就剩几步路了。”

  

  如果有一个人,可以理解你的才华包容你的毛病,默默关注却不打扰,静静注视却不喧嚣,那么恭喜你。

  喻文州对黄少天,说仰慕太过,说知晓太轻,说欣赏又怕被人误认为自视甚高。黄少天于喻文州,就好像每个人上学时期都会遇到的那个隔壁班的某某某。经常听人提起,甚至不知不觉中记住了样貌。这个某某某有很多过人之处,也有些缺陷不足。他常出现在你的世界,你常听闻他的事迹,但也不代表你和他擦肩而过的时候会把人拦下结识一番。

  喻文州和黄少天,这两人经常被蓝雨街上的店主一并提及。比方说来了个外地游客,街上的人会热情地介绍说:“您一定要去街头的那家琴行看看,听那里的店主弹个曲子,讨杯茶喝;再别忘了去街尾的那个画室瞅瞅,看那里的主人画个风景,聊聊风情。这样啊,才不算白来。”

  日子久了,喻文州也有耳闻,后来抽空去逛几次。第一、二次,黄少天都在安安静静地画画,直到第三次,喻文州才明白那些店主们藏着掖着不吐又不快的后半句是什么意思——那句“小伙子人长得俊,心地也好,就是有些吵”。

  这还是说得委婉的,不过喻文州只觉得前半段挺在理。黄少天长得很英气,用来画画的手也漂亮到不行,的确是长得俊。又得知这人经常无偿教一些孩子画画,家长们给钱也不要,说是“要给祖国未来的花朵添点梦想”,的确心地善良。现场见过一次这人嘴巴的厉害,喻文州却不认为那是吵。噪音杂音才叫吵,黄少天声音好听,一长段话就像一段乐谱,音色不高却活泼异常,让人心情好。

  就这样,喻文州认识了黄少天,没事就去街尾的画室转转,每次也能淘到点有意思的作品。如果不是今天这个乌龙,他们俩大概终其一生也只不过有个同住一条街的交集了。

  喻文州抿口茶,总结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是方锐妈妈的表姐的干妈的儿子的大侄子,接到方锐求救电话后特地赶过来假装成他男朋友为了解决掉我这个麻烦?”

  黄少天听完这总结简直对喻文州肃然起敬。事实上,他也记不清刚才十分钟内他到底说了些什么,喻文州竟然能用这么简短明了的话概括出来,实在太令人敬佩了。他也有样学样地抿口茶,简洁地说道:“没错,就是这样。”

  “所以……我就这样被嫌弃了?原因呢?”喻文州轻轻敲着瓷杯柄,脸上仍然挂着笑。

  “我想你可能误会了。”黄少天说得字正腔圆,“其实是方锐他觉得自己比不上你,特意让我帮忙免得耽误你。真的,不信你可以看我真诚的眼睛。哦,你肯定记得方锐真诚的眼睛,其实我的比他真诚多了。还有,那什么,真诚的眼睛是我们家族遗传,这就是我们是一家人的见证!所以你要相信我,真的是方锐那混小子的问题,你好得很。”

  黄少天把脑子里储存的《成功相亲案例100例》和《如何追求一个男神》迅速地回顾一遍,终于镇定了些。说话也不卡壳了,声音也不自带颤抖了,除了脸有点红俨然一个新世纪好青年的模样。与此同时,一份名为《喻文州男神爱上我吧》的Word文档在黄少天脑海中即刻生成,该文档指示,目前的当务之急就是让方锐这个家伙在喻文州脑子里消失掉。

  黄少天暗自捏了捏拳头,恨不得钻到喻文州脑子里,对着小人方锐大喊“滚出去”!只可惜他自个一个“Gu——”的音都还没发完,就见着人家喻文州把那个怎么看怎么猥琐的方小人护到自己身后:

  “咦?不会啊,我觉得方锐他挺可爱的。”

  什么叫“出师未捷身先死”?黄少天似乎听到了他的心碎掉的声音。但,没有挫折的爱情不叫爱情,叫地摊言情!黄少天原地满血复活又是一条好汉!他转着眼珠,准备想些类似“睡觉磨牙打呼噜说梦话”、“上完厕所不洗手”之类的大型杀伤武器,势必把方小人击成渣渣。刚想开口,就听到:

  “可能是以前只站在远处看你的缘故,纵使慕名已久,却也没想上前扰人清静。今天近距离接触后,突然就有点不想回到远处了呢。”

  “嘭——”黄少天脑子里炸开一朵巨大的蘑菇云,粉色的气流在这个小小空间四处流散。他一时间不能确定喻文州这话的意思,开了口又闭上,直愣愣地看着喻文州。

  喻文州站起来,微微整了整衣服,上身前倾,右手伸到黄少天眼前,笑着问他:

  “我可以到你身边去吗?”

  

  如果有这样一个人,那么恭喜你,恭喜你可以爱他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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